作者：梁祐銘
今天想和大家聊一個許多患者與家長都非常關心的話題：睡眠呼吸中止症（Obstructive Sleep Apnea，下文中會簡稱為OSA）與牙齒矯正，特別是「拔牙矯正」之間，到底有沒有關係？是不是拔牙矯正會導致 OSA 呢？
這是一個長久以來在坊間流傳，甚至在學術界也曾有過爭議的問題。今天梁醫師將分享幾篇科學研究證據，為大家分析這個迷思！
什麼是 OSA？它會有哪些惱人的症狀？
想像一下，當您或您的家人在睡夢中，呼吸道突然被阻塞，導致呼吸暫停，甚至發出很大的打鼾聲、喘氣聲，接著又恢復呼吸。這，就是阻塞性睡眠呼吸中止症（OSA）的典型表現！
OSA 是一種常見的睡眠障礙，簡單來說，就是睡覺時上呼吸道（從鼻子到喉嚨的部分）因為各種原因反覆塌陷或阻塞，導致呼吸停止（呼吸暫停）或呼吸變淺（低通氣）超過 10 秒。
長期下來，OSA 會帶來一系列惱人的症狀，不僅影響睡眠品質，更可能對全身健康造成影響：
睡眠中症狀：
•震天響的鼾聲： 通常是不規律且間歇性的，突然會停止，接著又恢復。打鼾不一定都有 OSA，但幾乎所有 OSA 患者都會打鼾
•呼吸中斷或喘氣/窒息： 這是最典型的特徵，旁邊的人會觀察到患者呼吸暫停，然後突然被憋醒，發出很大聲的喘息。
•夜間頻繁醒來： 雖然可能不記得，但睡眠片段化，無法進入深層睡眠。
白天症狀：
•睡不飽、精神不濟： 即使睡了很久，白天還是覺得很累，容易打瞌睡。
•早晨頭痛： 由於夜間缺氧，大腦血管擴張引起。
•注意力不集中、記憶力下降： 影響學習和工作效率。
•情緒不穩定、易怒： 長期睡眠不足導致。
•難以控制其他共病症，例如糖尿病、高血壓和肥胖症
OSA 要怎麼診斷？
既然 OSA 會有許多影響，該怎麼確定是不是有這個問題呢？
診斷 OSA 的「黃金標準」是進行「睡眠多項生理檢查 （Polysomnography, PSG）」，也就是我們常說的「睡眠檢查」。
睡眠檢查通常會在睡眠中心進行，記錄在睡眠中的：
•腦波（判斷睡眠階段）
•眼動（判斷快速動眼期）
•肌電圖（判斷肌肉張力）
•心電圖（監測心率）
•呼吸氣流（判斷有無呼吸停止或變淺）
•胸腹運動（判斷呼吸努力程度）
•血氧飽和度（判斷有無缺氧）
•打鼾聲音
所以如果真的要做像這樣的檢查，需要透過貼在身體各部位的感應器，並且在睡眠中心不熟悉的床上睡一覺。所以有人就說，這樣的監測準嗎？貼了這麼多東西我根本睡不好啊！
因此現在也有比較簡易版本的測試：只要配戴少一半數量的監測器，甚至是只有智慧型手表都可以在家進行，也有人利用3D電腦斷層甚至是只有2D測顱X光片來做作初步的評估。
談到這邊一定會有人疑惑，使用3D電腦斷層影像感覺好像可以很精準的測量呼吸道的寬窄，為什麼不能算是精準的評估呢？？
第一個問題是，拍攝電腦斷層的時候是站著還是坐著，這會導致下顎骨是否會受地心引力影響而往呼吸道壓迫。第二個問題是：拍攝電腦斷層的時候人是清醒的，但是我們在深層睡眠的時候肌肉是放鬆的，而放鬆的肌肉可能會更容易造成呼吸道的塌陷，因此就算是電腦斷層的3D影像仍不能完全代表睡眠時的呼吸道狀況。
什麼人比較容易有 OSA？
•肥胖
這是最重要的危險因子！頸圍粗大、身體質量指數（BMI）高的人，軟組織較多，容易壓迫呼吸道。
•男性
男性發生 OSA 的機率約為女性的 2-3 倍。
•年齡增長
隨著年齡增長，肌肉張力下降，呼吸道更容易塌陷。
•顱顏結構異常： 下巴後縮 (retrognathia) 或小下巴 (micrognathia) 、扁桃腺或腺樣體(Adenoid tissue)肥大、鼻中膈彎曲、鼻甲肥大等鼻腔問題
•甲狀腺功能低下、肢端肥大症等內分泌疾病
•抽菸者
吸菸會導致上呼吸道慢性發炎與水腫，使氣道狹窄。
•飲酒者睡前服用鎮靜劑或安眠藥
•有家族病史者
若有家族中有 OSA 的人，自己罹患的風險也較高。
拔牙矯正會導致 OSA 嗎？
先把結論寫在前面：根據目前最嚴謹的學術研究和大規模的證據，在正確評估與規畫下進行的拔牙矯正和睡眠呼吸中止症候群並無直接關聯。
以下將簡介幾篇相關的文章讓大家理解科學證據的脈絡。
😕想法一：如果拔牙矯正會導致OSA，那理論上曾經拔牙治療過的人罹患OSA的比率應該會顯著比一般族群來的高？
🔺2015年，Larsen在《Journal of Clinical Sleep Medicine》發表了研究
他們利用大規模的電子醫療和牙科健康記錄，一共納入 5,584 名受試者。其中一半實驗組 (2,792 名) 在每個象限都有一個缺失的小臼齒(也就是拔牙矯正當中最常使用的拔牙方式)，另一半對照組則沒有缺失的小臼齒。兩組受試者在年齡範圍、性別和身體質量指數 (BMI) 範圍上進行了 1:1 的配對。並且針對是否罹患OSA以最嚴謹的PSG來做診斷標準。
結果發現
•在未缺失小臼齒的受試者中，267 人 (9.56%) 確診為 OSA。
•在缺失四個小臼齒的受試者中，299 人 (10.71%) 確診為 OSA。
•有拔牙跟沒有拔牙之間 OSA 的患病率沒有顯著差異 (OR = 1.14, p = 0.144)。
•這項研究再次證實了已知的 OSA 危險因素，包括年齡較大 (p < 0.001)、男性 (p < 0.001) 和 BMI 較高 (p < 0.001)，這支持了研究模型的有效性。
這篇研究之所以有很高的參考價值，甚至可以登上五年impact factor達到4.2的期刊，原因之一是他們利用了極其龐大的利用龐大的電子健康記錄直接從「真實世界」中觀察拔牙與疾病之間的關聯性。而不只是一般臨床試驗中幾十位的受試者而已，如此巨大的樣本量，能夠捕捉到在小型臨床試驗中難以觀察到的趨勢。
而原因之二則是他們所使用的評判工具是診斷的黃金標準睡眠多項生理檢查 (Polysomnography, PSG)，而不是診斷效力較低的放射線影像測量。
🔺另一篇也是利用大數據研究的文章也發表於 2024 年的《Community Dentistry and Oral Epidemiology》期刊(impact factor 2.5)，作者 Wiener利用美國國家健康與營養調查（NHANES）2017 年至 2020 年的數據，分析 18 至 65 歲的 4742 名參與者。研究結果顯示，缺失四顆第一小臼齒與睡眠障礙症狀（如打鼾、白天嗜睡等）之間沒有顯著的關聯。因此，該研究認為第一小臼齒被拔除與睡眠障礙之間沒有明確的關係。
但是要進行如此大規模的實驗並且都使用診斷黃金標準的PSG有其困難，因此也有人利用放射線影線來進行分析，探討拔牙對於呼吸道寬窄的影響，最一開始是使用2D影像的測顱X光片，而最近幾年則主要以電腦斷層影像做3D的分析。但梁醫師再一次提醒，就算是電腦斷層的3D影像仍不能完全代表睡眠時的呼吸道狀況。
😕想法二：如果拔牙會導致OSA，那想像上應該也會造成呼吸道變狹窄？
首先要釐清的是呼吸道的狹窄不代表就一定會有睡眠呼吸中止，最好的例子是：女性的呼吸道寬度比男性窄，可是男性罹患OSA的比率遠比女性高。
另外以下摘錄四篇最近四年發表在較高等級學術期刊探討拔牙矯正是否會造成呼吸道改變的文章給大家參考
🔺Cho在2021年發表於impact factor 2.6的《Korean Journal of Orthodotics》的研究，針對雙顎骨暴患者進行拔牙治療，一共納入了55位受試者，以及20位對照組。本篇的研究是使用2D測顱影像來評估呼吸道寬窄，並不是3D影像。
結果發現拔牙治療後，顎咽（SPAS）、中氣道空間（MAS）和下氣道空間（IAS）均減少 ，然而，儘管氣道尺寸有所減少，但和對照組相比，拔牙後的氣道空間普遍仍維持在正常範圍內。
另一項在這篇文章中的重點發現是：治療後呼吸道尺寸減小的情況更容易出現在高下顎平面的骨暴患者中。 並且下頜平面角度（FH-MP）的治療後變化與中氣道空間（MAS）和下氣道空間（IAS）的變化呈負相關。這意味著下頜平面角度增加越多（更趨向高角），中下氣道空間的減小幅度可能越大。而此發現也在下兩篇文章中再次被探討。
🔺第二篇是Weerayuth Vejwarakul以及台灣的長庚醫院的牙科與顱顏研究中心團隊於2023年發表在impact factor 達3.8的《Scientific Reports》上。結合2D測顱分析與主觀睡眠品質問卷（PSQI 和 STOP-Bang）來評估拔牙矯正對咽喉氣道空間與睡眠品質的影響。研究團隊一共納入78人，其中有拔牙組也有非拔牙組，而研究結果顯示，拔牙矯正並未顯著改變咽喉氣道尺寸也未增加阻塞性睡眠呼吸中止症（OSA）的風險。
🔺第三篇是H. Tang等學者於2024年發表於impact factor 達3.8的《American Journal of Orthodontics and Dentofacial Orthopedics》上，該研究探討在拔牙矯正治療中，hyperdivergnet ( 高角面型，或是俗稱的長臉型)病人，不同的垂直向控制所造成的下顎骨旋轉對於呼吸道的影響。實驗使用電腦斷層3D影像與氣流動力學特性模擬，來判斷呼吸的阻力大小。
一共納入39 名 患者，都接受了拔牙治療治療，並且根據治療後下顏面垂直高度增加或是減少分成兩組，其中下顏面垂直高度減少的組別伴隨著下顎骨前旋，反之則變成下顎骨後旋。
結果發現，就算是進行了拔牙治療，如果是治療後下顎骨前旋的組別，呼吸道體積以及最小截面積甚至比治療之前來的更大，呼吸流體力學模擬中吸氣阻力也比治療前更小。
🔺第四篇則是Papageorgiou 等人在 2025 年發表於《European Journal of Orthodontics》的系統性回顧與統合分析，是截至目前為止，針對呼吸道體積是否會因拔牙矯正而影響，所能進行的證據等級最高的科學驗證。
這類研究系統性回顧與統合分析被視為「證據等級最高」的原因是，它會全面性地搜尋所有已發表且符合條件的相關研究，然後對這些研究的數據進行統計整合（統合分析）。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匯集大量研究的結果，減少單一研究可能存在的偏誤，從而得出一個更為穩定和可靠的結論。
他們共納入 12 篇論文，包含 11 篇各自獨立的並且使用使用3D影像的回顧性研究（retrospective study）都是來做統合分析，涵蓋 891 名患者（平均年齡 20.0 歲，35.8% 為男性）。研究結果顯示，平均而言對於一般患者的齒列矯正治療，無論是採用拔牙或非拔牙的治療方案，其呼吸道容積或最小橫截面積（也就是預期呼吸阻力可能最大的地方）均未發現統計上的顯著差異。
梁醫師怎麼想
現在是講求證據的年代，但是證據也是有高低等級之分，即便是在該領域的專業人士經過多年經驗後所認知的事情仍非常可能不是事件的全貌，最大的原因有三
1. 偏誤與主觀性高。2. 缺乏系統化數據支持。3. 樣本量不足
因此在理解整個群體的問題的時候，證據力較高的還是經過嚴謹的系統性文獻回顧與統計整合所得出來的結果，儘管這些研究尚無法做到十全十美，但目前的科學證據告訴我們的事情是：對總體族群平均而言，齒列矯正治療，拔牙並不會導致睡眠呼吸中止。
對我來說，這不代表矯正醫師就可以用拔牙這一招來面對所有的患者。因為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應該在矯正治療前對每個人的個別狀況進行詳盡的評估，並且選擇適合治療方式進行後續治療。
也有患者來問「梁醫師，那我已經被診斷出 OSA 了，但同時也需要做牙齒矯正，該怎麼辦呢？」
這是一個非常好的問題！
如果已經確定有 OSA或是是OSA的高度風險者同時合併有矯正需求，我會採取綜合的策略：
多專科合作評估： 對於睡眠呼吸中止症的治療，齒顎矯正醫師並不是主要主導者，您會需要與睡眠專科醫師、耳鼻喉科醫師、口腔外科或是整形外科醫師（如果需要）以及齒顎矯正醫師進行多方面的評估。我們會共同討論您的 OSA 嚴重程度以及病因，並且確認後續的治療方向。
矯正目標的設定： 對於 OSA 患者，矯正治療的目標可能不僅僅是排齊牙齒或改善咬合，更要考慮如何盡可能地改善或維持氣道的通暢。
正顎手術的輔助： 對於一些有嚴重骨性差異（如下巴嚴重後縮）的 OSA 患者，如果純矯正治療無法解決問題，齒列矯正合併正顎手術是一個很合理的選項。這類手術，尤其是下顎前移合併上顎後退手術，已被證實是長期顯著增加上氣道的容積和最小橫截面積，對 OSA 的治療有積極的效果。
結論
睡眠呼吸中止症是一個複雜的健康問題，而牙齒矯正作為口腔健康的重要環節，其對呼吸道的影響一直是備受關注的焦點。從目前的科學證據來看，在正確評估與規畫下進行的拔牙矯正和睡眠呼吸中止症候群並無直接關聯。
作為齒顎矯正專科醫師，我始終堅信，每一個的治療計畫都應該是「量身訂製」的。所以重點應該是：這個患者需不需要拔牙矯正來達成設定的目標（良好的咬合可以順暢行駛功能、和諧的整體外觀），而不是拔牙矯正會不會導致睡眠呼吸中止。
